被性侵的未成年人，他们经历了什么？

我是一名社会工作者，从事社工行业8年多。入行以来，我主要在婚姻家庭领域工作，为妇女、儿童及其家庭提供专业的社工服务。随着服务的深入，我把服务领域细化为儿童及家庭性教育领域。近两年来，通过当地检察院的转介，我和我的团队接触到了许多被性侵的未成年人。通过个案跟进的形式，了解他们的经历，我发现未成年人被性侵的事件以及事件背后所折射的问题，并不是我们简单地理解为被害者与受害者的关系，当中还夹杂着情感、利益、价值观和家庭文化等的要素。

故事一：缺爱的孩子寻找爱

我第一眼看到心心的时候，她非常焦虑。心心还不到14周岁，与他人发生性关系的次数十余次，最早的一次可以追溯到6岁。过早发生性关系引发心心身体激素紊乱，导致月经不调和痛经。身体长期不适令她情绪焦虑，精神不振，缺少青少年应有的朝气，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心心是低保家庭的未成年人，家里条件困难，通过链接爱心资助的资源，综合考虑后项目同意使用部分资助费用用于心心的身体治疗。于是，我带着心心去当地医院进行妇科检查。

心心的家庭比较复杂，妈妈在她年幼时离开，重新组建家庭。爸爸再娶离婚后三娶，与现任妻子生了一个儿子。爸爸前年因交通意外瘫痪在床，继母只关注于照顾弟弟，完全忽略心心。爷爷重男轻女，常常因为琐碎事情责备心心。心心形容自己在家里就像是一个外人。心心尝试过找妈妈，渴望得到妈妈的关注与宠爱，妈妈的一句话“你不要来破坏我现有的幸福家庭”瞬间把心心推入了谷底。在极度压抑的时候，心心选择自残来发泄，手上脚上都是自残留下的痕迹。“社工姐姐你知道吗？我觉得很辛苦，全世界都抛弃我，为什么他们要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心心绝望地哭泣。

心心告诉我，每一次发生性关系的对象，都是年长的长辈，他让自己感受到了独有的关注和温暖的呵护，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尊重。发生性关系后，他会给我零钱，给我买东西。心心对被性侵的行为没有强烈的抗拒，反而是有些依赖和期待。心心的家庭支持依旧薄弱，心心在家庭中长期缺失爱与关注，对她的成长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导致心心把缺失的情感投射到性关系中。重建情感支援网络，改变对性行为的非理性认知，是我跟进心心案例的关键点。我会从朋辈支持和社会支持入手，期待通过重建心心的情感支持网络，引导她认清性交易背后的利益链，打破“爱”的假象。

故事二：我儿子怎么就被性侵了呢？

“喂，你好，请问是李皓的家长吗？我是负责跟进您儿子个案的社工，想跟您约一下与李皓的面谈时间。”“唉，好的。约周末吧。唉。我儿子怎么就被性侵了呢？唉，怎么就发生这种事呢？唉……”短短的5分钟对话，李皓妈妈一直在叹气。初次看到李皓，他戴着眼镜，正认真地打游戏。我问了很多话，李皓都没有回应我，只是静静地打游戏。半小时过去了，李皓主动开口：“你觉得恶心吗？”“你指的是被性侵这件事？”我问。“是啊，我妈说觉得很恶心。”李皓放下手机，用手托了托眼镜，“可我不觉得恶心。”原来是网友约李皓一起打游戏，承诺只要他答应发生插入性行为，对方就为他充值游戏装备和话费。

“不可能？我儿子为了游戏被性侵？自愿？开玩笑！我搞不懂他居然为了玩游戏而……简直是家丑！”李皓妈妈大声地质问。妈妈说：“那天我真的是碰巧回家，透过门缝看到异常的声响，就推开门，竟然被我发现这无法接受的一幕！”经过了解，我发现妈妈平常工作很忙，对李皓是放养式教育。妈妈认为女孩才需要挂在身上看着，男孩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养育，更从没做过性教育知识的普及。李皓常常去朋友家玩几个小时才回家，妈妈都习以为常了。

李皓认识对方已经两三年了，期间发生过不下十次的插入性行为。李皓说：“每次赛季升级的时候我们就约上了，一打游戏就是几个小时，去他家或者来我家。每次打完游戏他就会和我发生关系，尽管我不愿意，但我反抗不了。”“那第一次是怎么发生的？有和家里人提过吗？”李皓回想了一下，缓缓地回答：“有。我跟妈妈说我大便的时候有血，妈妈告诉了爸爸，爸爸说我上火了，让妈妈买凉茶给我喝，就结束了。”“那后续有谈起过这件事情吗？”李皓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抱在胸前：“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这样慢慢变成了习惯，我也习惯了。”

我的孩子是女孩，需要特别保护，我的孩子是男孩，不需要做性教育。这是大部分家长的性教育偏见。妈妈至此为止都无法接受儿子被性侵的事情，妈妈与李皓的交谈除了学习还是学习，要求李皓把时间放在学习上，不要去打游戏了。至于爸爸和妹妹，似乎这件事情没发生过。可这何尝不是家里人心中无法拔走的刺呢？无论男孩还是女孩，性别平等的意识比任何技术知识都更为重要。如果李皓能被家里人重视起来，亲子沟通方式更贴近李皓的内心，是否会变得不一样呢？

故事三：我举报了游泳教练！

小草13周岁，是一名体校的游泳运动员，学习游泳已经有3年时间了。某一天，教练以个别谈话为由，让小草独自进入到教练办公室。小草刚进门，教练就把门反锁上。小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教练一下子从背后紧紧抱着小草，由于力量悬殊，小草无法挣脱。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教练走了。回想起刚才的经历，小草脑海中浮现了妈妈曾经跟自己讲过的自我保护知识，小草感觉到自己被侵犯了。晚上回家后，小草跟父母如实讲述被教练袭胸的事情，父母立刻报警。报警后，教练被警察抓起来了。随着立案调查的深入开展，小草发现游泳队里起码有5人是被教练实施过性骚扰的，不仅是这一届，上一届甚至上几届的师姐也遭受过类似的经历。可怕的是，没有一人选择报警。

教练被抓后，正当小草以为能恢复正常生活时，手机陆续收到同学和校友的攻击：“你为什么要报警？教练只是跟你玩玩而已。”“教练抓了，我们没有教练怎么参加比赛？”“教练经常和我们一起玩，谈不上骚扰。”“小心教练出狱后报复你。”鉴于压力，小草不得已休学在家。小草非常疑惑：“为什么我报警反而是我错了？”“你做得一点都没错，非常棒！”我拍拍小草的肩膀，肯定她的做法。“是的，虽然我不懂同学为什么选择忍让，但我内心觉得应该要报警。妈妈也称赞我处理得很好。警察称赞我，社工姐姐你也称赞我，我更加觉得自己没有错。”

在父母的帮助下，小草办理了转学手续。“社工姐姐，我到新学校啦！这里有我想学的化妆品研究与销售专业，毕业后我要当个厉害的销售员！”小草到新环境后立刻跟我分享喜悦。小草愉悦的心情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畅。面对外界众多质疑，家庭的支持是小草内心强大的力量根源。

2020年，性教育被纳入未成年人保护法，明确把青春期教育改为性教育。性教育的范围比青春期教育更为广泛，内容更贴近生活。法律法规条文变得明晰，真正落地却依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走。因为真正落地的首要推广人不是别人，正是每一位家长。性教育知识的普及不仅要针对未成年人开展，更需要针对家庭中每位照顾者推广普及。无论是预防性的自我保护，还是发生性侵后的治疗跟进，家庭的有效支持都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未成年人，在家庭中缺失的情感关注，很容易投射到其他关系中。亲子关系良好的家庭，预见问题和处理问题相起来对于亲子关系疏离或冲突的家庭更为及时，且更有成效。因此，社工在跟进此类案件的时候，重视未成年人所在的家庭系统，关注家庭结构、家庭功能和家庭关系，希望家庭能真正成为我们最温暖，最值得依靠的港湾。

作者：佛山市高明区鹏星社会工作服务社 李佩馨

责任编辑：段冬蕾

文章来源：http://practice.swchina.org/case/2021/1201/4025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