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燕：从‘恶龙’到‘拯救者’的蜕变——学校社工危机介入案例小故事

张海燕

上海市阳光社区青少年事务中心 中级社会工作师

专业领域：学校社会工作

从事社会工作年限：14年

“我喜欢恶龙，我要像它一样吃掉这个学校”、“我恨老师们、我恨我的妈妈、我恨所有的人！”，这是一个四年级男孩小智在接受我的沙盘辅导时，咬牙切齿地告诉我的。在这之前，他因在和钱老师发生争论时，愤怒地用铅笔扎向她，把老师的手扎出了2-3公分的伤口而成为了我危机介入的服务对象。

经过校方紧急会议处理，所有小智的任课老师集中后，在叙述了小智事件始末中，透露出以下重要信息：小智常因一点小事，从一年级时就有暴力袭击同学的倾向，比如上体育课时对男同学饱以老拳、在排队时用脚狠踢女同学的私处、甚至嚣张地欺负班里一个略有残疾的同学……，面对小智这种过分的表现，无论老师怎么教育都无济于事！尤为让老师气愤的是，小智的父母家庭教育太不给力，对于小智的行为采取了敷衍的态度；特别是小智的父亲，甚至感觉还和孩子形成了某些 “结盟”，联合对抗老师的批评！

老师的无计可施和家长的无所作为更加纵容了小智的行为，随着小智的成长，他越来越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点燃爆炸，他把在课上公然向老师叫嚣看成是一种成就感，班里有些是非不明的男同学甚至把他当成了勇敢的偶像来崇拜。所有的任课老师们之间似乎形成了一个潜规则，那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只要他不要出大事，我们容忍他到毕业就算成功了。”直到这次，这位比较“强势”的老教师，在小智公然扰乱课堂纪律后实在忍无可忍，她较为严厉地批评了他。而没想到，在全班面前缺失了颜面的小智，被再次点燃了炸弹的导火索，他气得浑身颤抖着、用手里唯一的武器冲向了老师！

在沙盘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他

在承接小智的个案后，我以中立、尊重和不评判的态度接纳了他。小智虽然并没有完全对我敞开心扉，但也能接受我的辅导。在接下里的沙盘辅导中，透露出小智真实想法。在前几次的沙盘辅导中，小智的基本主题都是，一个怪兽恶龙以袭击人类和宇宙为生，它在毁灭了数以万计甚至整个人类之后，再把所有的一切吃到肚子销毁，所以沙盘的最后总是呈现出一片狼藉的景象。当我询问恶龙在毁灭一切时的感受时，小智说：“爽，太爽了……我喜欢这种感觉！”，在第五次的沙盘中，为了观察小智和同学人际关系，我希望他能够制作一副“我和我的同学们”的作品。在这个作品中，代表“小智”形象的道具很想融入同学们当中，可是同学们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因此，他就“大开杀戒”用自己的方式，毁灭性的攻击了同学。万幸的是，到沙盘最后，小智突然想到了一个“排球比赛”的方法，又让同学们关注到他，也开始不再排斥他。由此可见，小智还是渴望能融入班级生活的，这时的我也似乎看到了一丝转机。

随着小智对我好感的与日俱增，在沙盘辅导中小智开始积极邀请我的加入；我尝试利用了正能量输入法对其进行了引导。下一次辅导故事的开头是：一个以靠吃所有人类、同类、城堡乃至整个世界存活的超级有能量的“怪兽恶龙”又开始攻击消灭所有的人类！此时的小智，手拿道具木棍邀请我共同加入，并把木棍分给我一半，他说明制作规则是每人只能轮流、一次只能把一个木棍放在沙盘上最想放的位置，并利用故事接龙说出放置原因。

故事正式开始了，小智示意我先来，我就当仁不让地把第一个木棍放在城堡上，告诉小智：“这代表爱和希望，期望能够抵御外来的攻击”；接下来，小智的怪物道具手拿木棍毫不犹豫地破坏了城堡和周围的一切；但我丝毫不气馁，不急不躁地又重新放了一个新的木棍，并告诉他说“相信代表爱和希望的木棍，不但会让城堡里的人们感到爱的支持和力量，而且它散发的光芒最终会让怪物感到温暖的。在如此三次“破灭”与“重燃”之后，怪物在攻击那个城堡时开始犹豫起来，我感受到了本次意向对话中“爱与温暖”对小智的深深触动！

在和父母访谈中，知道了他们的过去

在社工不懈地邀请下，小智的父母分别和我进行了访谈。

在和小智母亲的访谈中得知：由于家里老人不肯带孩子，小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全托，只有双休日才会回家；到幼儿园时，小智就因为不合群和攻击同学，而开始被老师不停地投诉，为此，她也曾暗暗观察小智，发现他确实经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偶尔和同学们在一起，常常不过几分钟就开始和他们争吵打骂。

在读小学之后，对于小智行为的变本加厉，小智母亲也显得很无奈，她说，小智问题之没有效解决的重要原因在于，家庭教育方式的不一致。小智的父亲在家庭教育中处于主导地位，他非常包容和纵容儿子的行为，甚至到目前为止，还亲自为儿子做“厕后清洁”工作；在小智妈妈在批评儿子时，父亲采取的是轻描淡写、无所谓的态度，甚至还替小智辩解。小智的母亲也曾经多次和父亲谈起这个问题，希望他能在立场一致的基础上，加强对儿子的引导，但收效甚微。小智母亲单方面的严格教育，导致了小智和父亲的结盟，并形成了对母亲的不满。这就是，小智常常说的“恨妈妈”的原因。我提出了想和小智父亲见面的想法，小智母亲虽然一方面也很想让我对他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进行劝说，但另一方却表示，小智的爸爸是一个很难说服、很固执的人。

由此，我从小智的成长历程中，感受到小智问题产生的根源在于，小智由于过早被父母放进全托幼儿园，所以从幼儿时期就很缺乏安全感，对外面世界的惶恐和焦虑异于常人。由于他对人常怀有警觉和敌意，导致人际关系适应不良，这些关系冲突让他难以面对和解决，因此逐步形成了易怒而暴躁的情绪特征：当受到指责和批评时，他就丧失理智、不计后果，用毁灭性的过激行为来应对。由此可见，小智虽学习成绩尚可，但对挫折的耐受力很差，当和他人相处困难或发生冲突时，他就会采取对人的敌意的行为。这些特质比较符合“反社会人格”的定义倾向。所幸的是，小智的年龄尚小，在形成人格特质没有完全形成前，还有机会得到引导和矫正。

三周后，在与小智父亲的访谈中，社工感受到他远超常人地爱着小智、，甚至不惜和爱人和老师对抗的地步。待我继续深挖下去，逐步挖掘出小智被父亲“无原则宠爱”、甚至到了“非理性”地步的由来——原来在小智父亲的童年时期，他的父母响应国家号召努力工作，所以经常把他一个人放在小屋写功课。又冷又饿的小智父亲感到非常孤独，内心充满了对父母关爱的渴望！为了回避这份痛苦带来的伤害，这部分就被压抑在了潜意识当中；随着小智父亲的成家立业，谁知自己的儿子由于缺少照顾，所以似乎又投射和重演了自己“被孤立、不被关注”的那一幕！潜意识层面的复苏，让他不自觉地要去补偿那个受伤的、欲求不满的“他”和他。当我把这些信息对焦和诠释后，小智的父亲如梦方醒，三请四邀才肯进辅导室的他，久久踌躇反思不肯离去……

在和老师的合作中，感受到他的转变

对小智的访谈辅导中，小智告诉我他小时候最喜欢看的书，就是天文学类。他说，以前他在幼儿园很孤独时候，书籍是他唯一的伙伴；当他为我讲述了天文学的星球知识时，眼睛里不但总是亮闪闪地散发出自信的光芒，而且总是口若悬河，各种球体的直径大小等常常精确背到小数点后5-6位……虽然对这些枯燥的数字没有感觉，我仍然对此叹为观止，并积鼓励并相信他以后能成为一位天文学家。

针对小智情绪易怒、难以控制的问题，我采取了一个小小的策略。我告诉小智，自己最近也遇到了一些烦心事，也因此引起了情绪上的波动，希望他能替我想些办法，并询问他有没有情绪控制的有效的方法？小智想了想，摇摇头，反过来询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建议？我提出了传统的“呼吸数字”的方法，并希望以后能一起尝试。接下来的一周，小智的班主任俞老师告诉我，她第一次发现小智竟然已经开始控制自己的情绪了！这对老师来说，似乎是不可以想象的。前几天，小智和同学们之间又发生了冲突，老师看到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大打出手，而是在那里自我克制地“数数”。随后，他用向老师汇报的方式解决了冲突问题。班主任为此感到惊讶和欣慰。

又有一次，小智任课的音乐杨老师非常兴奋地告诉我，自从我希望她能够以全新的“优势视角”来看待小智之后，原来已经对小智有所成见的她逐步放开了自己的心态，并竟然越来越发现了服务的一些优点。比如今天，小智就给了他一个惊喜。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杨老师在每次的正式课程开始之前，她都会为学生们讲述一些传统文化的部分。几天讲到了“千字文”的部分，没想到班里只有小智一个人能够积极回应她，并且背起来朗朗上口。为此，杨老师在全班面前表扬了小智，觉得他不但自学了传统文化的书籍，而且能够背诵，说明这些知识会对他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杨老师还特地把她当场拍的小智背诵讲解千字文的照片发给了我。她有感而发的说，今天让她看到了小智不为所知的另一面。

在小组活动中，看到了学会宽容的他

小智参加了我组织的六节 “与情绪共舞”—情绪管理小组的活动，在这期间，我更加真实感受到了小智的改变。例如，在第二节小组过程中，小智还出现了一些不遵守小组规范的现象，当我有针对性地向组员们表示——感觉自己不能遵守制度的组员，下次可以放弃机会不来参加活动的小组规则后，小智对自己的行为控制有了很大的改变，看的出他很珍惜和组员们相处的机会。在最后一节 “情境故事”的环节，我同样将事先准备好的剧本交给组员，让组员根据自己的角色念出相对应的台词。我询问有哪些组员想参与，小智和其他5名组员都高高举起了手，并根据自己的角色念出相对应的台词，并积极进行了分享。在活动结束前填写《后测问卷》时，一位组员不小心把笔地戳到了小智的脸上，虽然他向小智致了歉，但小智的脸上仍留下了一抹痕迹，这时的小智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没关系的”。虽似一句简单的话中，我却看到了小智对待同学、处理情绪上的极大的进步！

在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中，他拯救了自己

在结案前，结合以前小智在沙盘中那个一只出现的‘怪兽恶龙’，我产生了让小智“重塑故事”想法。小智不但欣然应允，并提出要用电视连续剧的形式，继续来讲述那个恶龙的故事。

这个电视连续剧总共有18集，小智总共用了三次辅导时间，即总共105分钟完成，故事的梗概是：一个从天地间幻化、从石头里出生的仙女，本来生活在一个温馨美好的世界，可是由于受到了宇宙辐射的影响，她生活的世界被毁灭了，在打击中，她不仅失去了记忆，而且也性情大变，变成了一条疯狂复仇的恶魔巨龙，它所到之处毫无生机，在变本加厉中，它越来越喜欢上了这种摧毁一切的感觉。在一次袭击其他星球的过程中，当它依旧毁灭一切之后，在底层的夹板当中，遇到了一个智慧老人，智慧老人给了它一块宝石，并指点它去地狱世界，在那里反思，就会成为不一样的自己。恶魔巨龙来到了地狱世界，发现四周都是岩浆，在不断锤炼当中，逐步回忆其前世的记忆，并知道那块宝石就是自己原来做仙女的证物。这时，恶魔巨龙产生了深深地忏悔之意，它决定用它的行动来弥补自己造成的灾难。于是，它用自己所有的能量，甚至献上了自己的生命去建造了我们现在的地球 “巨龙创造了地球，和她做仙女的时候一样美丽的世界，但是这里没有生物，智慧老人告知他要用自己的生命才能创造出地球上的生物。所以它最终用自己的生命化成了生物，心脏化成了植物，情绪化成了人的情绪。”讲到这里时，小智有些动情，而我也听的格外投入。

“小智，你的故事不但很动听、而且内容也很深刻，意思是不是可以延伸为，一个作恶的经过改正，依然可以成为一个受人敬仰的好人呢？”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张老师，你知道吗，巨龙最感谢的人是谁吗，就是那位智慧老人，因为是他唤醒了它的记忆。还有，在巨龙死后人们都很痛心，为了纪念它，还为它设立了一个节日，就在每年的除夕！”

“太棒了！“我说：“小智，你讲述了一个从‘怪兽恶龙’到‘拯救者’的生动故事。现在，我很想知道这个电视剧的名字。”

小智想了想说“那就叫恶龙复原记吧！”

由此可见，在小智的故事中，我，一位平凡的社会工作者也许已成为了智慧老人的化身，而在小智的内心也已经实现了从“恶龙”到“拯救者”的转变！

案例反思

1、对服务对象个人的反思

成长背景比较值得同情，因其太小被全托，导致了不但缺乏安全感，而且也产生了孤僻、易怒、和他人相处困难等问题。所以说，一个孩子的童年，甚至是三岁以前的经历，确实对他以后的人格形成有着较大的影响。

2、对服务对象家庭的反思

往往家长的成长才能带动孩子的改变。本案例中服务对象父母正是改变了家庭教育的模式、统一了教育理念，最终对服务对象的成长起到精准发力的作用。

3、对社会工作者自身的反思

社工以中立、尊重的态度接纳了服务对象，从个人、家庭、学校多个层面出发，采取沙盘辅导、故事引导、成长小组及家长访谈等多种形式展开专业服务，有效地激发了服务对象的成长。

责任编辑：段冬蕾

文章来源：http://team.swchina.org/style/2020/0623/36683.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