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毒社工手记：“老马”识途记

童韵（右）向老马讲解服用美沙酮的意义。  黄彬  摄

老马是我刚担任禁毒社工后约谈的第一个帮教对象。约见老马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来自档案的点滴记录。50多岁的他行踪不定，居无定所，连续几日拨打他的手机都无法接通，而正当我感到失望时，电话那端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虽然出言小心，但听得出来，他还是很乐意前来约谈的。

尊重接纳  开启约谈之旅

第一次和他约谈是在下午，他说先去服用美沙酮，随后会来社工点。在等待中，我看着紧闭的大门，猜测着进来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阵铃声传来，电话那端有所迟疑地说，“我这会儿胃疼，要不然改天再约吧。”我能感受到他的担心，随即对他进行了宽慰。他终究还是来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进门简单地跟我打了声招呼，就急忙低下了头。

在之后的聊天中，老马告诉我，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他已经是单位小有名气的人物，喜欢画画，还有着令人称道的做旗袍的“绝活”。可当邻居从南方带来海洛因，他经不住蛊惑尝试着吸了一口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这一吸就是十多年。

在与老马的聊天中，我得知他有着摆脱毒瘾的强烈愿望，也有多次尝试戒毒的努力，但苦于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戒毒方法。

自我探索  重新认识问题

老马自身戒毒的动机不可谓不强烈，长期被“毒瘾”虏获的无力与无奈，日渐衰弱的身体，使他极度渴望脱离“毒魔”的摆布。

在我看来，每个服务对象都是自己行为改变的“专家”。为此，我邀请老马转换角色，进入助人的情境参与探讨，在合作、非评判的共情互动体验中，激发他自主探索改变的路径。

访谈之初，触及戒毒等敏感话题时，老马表面上合作，实际是在温和抵制。长期以来，社区戒毒康复学员都是在司法强制责令下接受社工服务，他们大多将社区戒毒视为一种惩戒方式，对社工的访谈也心存戒备。此时，社会工作者的理解与信任，可逐步引导服务对象以自我开放而非自我防卫的心态，专注于发现并处理戒毒过程中的问题，支持其内在诉求的表达。渐渐地，我的耐心终于换来老马的坦诚相待。

经过和老马聊天得知，戒断症状引发的复吸及挫败感一直令老马深受困扰。每次复吸都是一段矛盾、悔恨、挣扎的经历，就像魔咒般如影随形，时时发威，逼他束手就擒。他对美沙酮维持治疗也有隐忧，听说美沙酮会产生副作用，担心自己对美沙酮形成依赖，甚至想把美沙酮一并戒断。

回顾老马的成长经历，年轻时，他追求完美，由于设定的目标过高，又想走捷径，终因无果而放弃，转而在毒品中寻找寄托。如今，这些“非此即彼”的戒断期许（要么不戒，要戒就彻底全戒掉）以及对美沙酮的认识偏差，再次成为他实现行为改变的阻碍。庆幸的是，老马有阅读的习惯，并善于思考琢磨、悟性也高，于是我就将一些复吸和美沙酮的资料给他，让他从中能够真正理解美沙酮的作用。就这样，渐渐地，他也对一些问题也有了新的认识。

“我自己是个病人，随着对毒品依赖程度加深，失去行为调节能力，即使意识到吸毒的后果，也无法自制。”观念的澄清有助老马正视问题，减少了自责的压力。他说，“以前一遇复吸，万念俱灰，现在明白行为改变不是线性的过程，其间会有反复。”老马现在学会将复吸视为信号，自己进行积极的解读。他不再将复吸简单地视为失败，而是警醒自己对“高危期”和“高危环境”要保持警觉，从中习得应对的策略和技能。

在我们的访谈互动中，我们常常是互为“专家”，一起探讨。通过激发老马的思考力、领悟力，使其对美沙酮的功效有了全新的认识。一直以来，老马把美沙酮误用为“手头紧”时的补充“调剂”，殊不知美沙酮维持治疗的真正目的是通过降低对海洛因的“想瘾”，有效解决戒断症状的困扰。此外，美沙酮的口服方式，可大大减少共用注射器的高危行为。老马也谈及，清醒时很清楚共用注射器有感染艾滋病的高危风险，可是当毒瘾发作、人脑失控时，会全然不顾地就去使用他人丢弃的针筒。

正向增能  自主求变求进

认知重构后，老马意识到美沙酮针对戒断症状的疗效，这为老马行为的改变做好了准备。以我来看，行为改变不是依靠外力的强制，社工也应将自己的角色定位成陪伴者，而不是问题行为的直接解决者，赋权服务对象根据内在需求，自主权衡行为得失。

对于吸毒时间较长、成瘾程度较深的老马来说，维系自主改变动机的关键是找到持续的替代，美沙酮维持治疗是一种替代，而对家庭的责任感、亲情的关爱支持也是持续戒断的动力。当然，改变能得以持续，更多源自他内在自发的动力。为此，针对老马的需求，我引入动机访谈，以正向增能激发老马自主求变求进，引导他在一步一步地行动中体验、思考和成长，让他认识到自己需要改变，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逐步以点滴而有意义的经历体验来填补他精神的空虚。

后续的专业介入，我们将邀请老马参加同伴小组，以此来为有着相同改变需求和体验的组员提供互助支持，共同探索有效的应对策略，为维持戒断成效注入动力，助力他通过持续的付出获得积极体验，以正向愉悦的感受，逐步替代毒瘾的快感。

相伴同行   赋予不竭动力

作为社区中的禁毒社工，我们能够有效地支持服务对象在开放社区的场景体验中进行自我探索，并习得有效策略抵御复吸，从而真正以助人自助促进服务对象的自我发展和成长。

社工的专业服务让老马在一种全新的情感交流互动中体验到尊重和接纳，学会自我担当并作出改变。过去，老马一味不计后果地沉迷享乐逃避现实，现在学会行动前思考，在面临压力时，能更好地管控情绪。

我和老马一起工作已历时一年多，其间从陌生到微笑，从防御到信任。如今，老马慢慢找到了生活的新希望，重拾信心。他感叹，人生的意义就是在起起伏伏中相互支持，相伴同行。

社区戒毒康复实践中，我们社工所践行的专业价值和理念——助人自助，所引入的专业介入策略——动机访谈等，犹如“隐形的翅膀”，默默地赋予了服务对象自主改变的不竭动力。

（作者系上海市自强黄浦工作站五里桥街道社工点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