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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工群体性困境:不被认可 专业性被忽略
原标题:社工群体性困境
一方面,国内社工行业面临巨大的人才“缺口”,另一方面,社工专业的学生又在纷纷逃离这一“缺口”。看似矛盾的现象,给我们提出了诸多问题:如何让社工专业的学生学以致用?社工人才是否供过于求?怎样让社工在社会管理中充分发挥其柔性协调的作用?
法治周末记者 闫格
“明天,我将辞职,不再做社工了。”
9月8日,法治周末记者采访社工刘云(化名)时,她把头埋在桌子上低声说。3年前,从北京理工大学社会工作专业毕业后,她进入北京市东城区某社区工作。
刘云并不是唯一想要逃离社工行业的人。曾经,社工群体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逐渐成长。眼下,却有不少社工因为种种问题而流失。
一位2009年进入北京市朝阳区某社区工作的社工告诉记者:“辞职的(社工)很多。”据了解,去年11月,他所供职的单位共招录18名社工,而自今年1月份起,已有超过18名新老社工辞职。
2010年5月,我国颁布《国家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明确将社会工作人才队伍作为全国重点建设的六类人才队伍之一。在此文件中,发展社工行业的目标也被明确提出——到2015年,我国社会工作人才总量将达到200万人;到2020年,社会工作人才总量达到300万人。
政策的倾斜,与转型期的中国经济与社会高速发展密切相关。在一些发达国家,社工的主要职责被认为是以专业、柔性的方式,帮扶处于困境中的社会成员,以此弥补政府公共服务的不足。
然而,愿景虽然美好,困难和障碍也随之出现在中国社工面前。作为其中一员,刘云的经历也折射出当下社工群体的种种困境。
环境改善仍难坚持
“我辞职后,我们那一批应届生留在单位的,只剩一个人了”
2006年,刚刚高中毕业的刘云在父亲的帮助下,填写了报考高考志愿——社会工作专业。“父亲告诉我,当时国家已经出台政策,鼓励社工专业人才的发展。”刘云说。之后,她如愿以偿地进入大学的社工专业。
令刘云父亲印象深刻的政策,正是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的——“将加强社会工作人才队伍建设上升到了党的战略部署的高度”。
如今,刘云也确实能够感觉到,近些年社会工作大环境的改善。然而,已经工作3年的她,却依然下定了决心要辞职。
2010年5月,刘云参加了当年北京市公开选聘高校毕业生到社区工作的考试,成为13000余名报考者中的一员。促使她参与这次考试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有望通过此途径获得北京市户口。
为了进一步扩大社工队伍、提高社工地位,北京市提出可为社工解决户口。而“可落户北京”也一度造成社工报考热度的升温。
不少报考者与刘云有着相似的心理。刘云回忆称,2010年与她一同进入社区的同事共有9人。自从2011年3月,他们落户北京之后,不少同事陆续提出辞职。
正因为此,2011年起,通过社区招聘途径落户北京的社工人数明显减少。
“我辞职后,我们那一批应届生留在单位的,只剩一个人了。”刘云说。
刘云所不了解的是,在2010年的13000余名报考者中,实际参加考试人员仅为7000余人,近半数人弃考。而2009年招聘的1984名社工中,次年同期人员仅剩不足千人,流失率过半。
“辞职原因主要是工资太低。”刘云说,“到现在为止,按照月薪每年上涨50元的幅度,我每月的工资只有2800元。所以,我是‘月光族’。工作3年了,也没攒多少钱。”
北京市统计局发布的统计数字显示,2012年度,北京市职工月平均工资为5223元。相较之下,“刘云们”的工资可谓“拖了后腿”。据媒体报道,2010年,一名应届大学生社区工作者的实发工资约为1152元。
事实上,刘云的待遇一直在改善之中。
今年开始,刘云所在的单位为社工安排了单位宿舍。此前,在北京东二环工作的她,一直以每月800元的房租在南三环租房。每天上班,路上要花费一个多小时。
专业对口情况堪忧
他授课的一个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班共有40名左右学生,但毕业后,“从事对口专业的学生不足10个”
除公开招考聘用社工外,自2010年起,北京市政府通过购买第三方服务的方式,聘请社工到养老院等地协助开展社工服务。北京市立德社会工作事务所(以下简称“立德事务所”)于2011年注册,是最早一批被政府购买服务的事务所之一。立德事务所所长张悦豪为法治周末记者出示的工资数据显示,刚进入事务所工作的社工工资在2000元左右,一位刚刚从广东深圳来北京工作且拥有5年工作经验的社工工资为3820元。张悦豪表示,立德的工资在北京同类事务所中,处于“中上游水平”。
刚刚从山东省济南市某社工事务所辞职的崔华(化名),拥有3年工作经验。2012年,他的税后工资不到1500元。
立德事务所的一位员工向法治周末记者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社工行业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阴盛阳衰’。在立德,男女比例为1:5。男生因为成家立业的原因,接受不了这个行业的低薪。”
“事务所的人员基本上每年都会有一次大换血。”张悦豪称。
对此,西城区社工委书记陈艳直言:工资太低,让这些需要租房子、坐公交车的大学毕业生根本无法承受,“压力太大,不利于稳定社工队伍”。
而在刘云的大学同班同学中,绝大多数人的境遇都与她截然不同——他们都选择了其他工作。 掰着手指算了半天,刘云说,2010年毕业那年,班上五十多个同学只有6个从事专业对口的社会工作。
就业对口情况不理想,不只是刘云所在班级的现实。华东政法大学社会工作专业教师姬中宪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授课的一个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班共有40名左右学生,但毕业后,“从事对口专业的学生不足10个”。
这些例子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了官方数据的佐证。
2012年,根据签约率与专业对口率,上海市教委发布年度预警专业,对本市高校中连续3年以上签约率低且布点较多的18个本科专业提出预警。社会工作专业排在了18个专业的第一位。
社工实际不被认可
“很多次,我们上门宣传、服务时,有居民直接问我们‘是不是搞传销的’”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由于旺盛的市场需求,社会工作专业作为紧缺专业,与毕业生的低就业率显得更加矛盾。
“这个专业的学生,80%从毕业那天起就已经转行了。而北京市公考考录的社工,又因报考不限专业,而导致现有社工队伍专业性不足。”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校老师称。
而社工的社会需求很大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西方发达国家,专业社会工作者占总人口的比例一般都能达到2‰以上。在我国香港地区,社会工作从业人数占总人口的3‰以上。
“按照社区服务站的规定,每500户居民配一名社工。我所在社区共有3400户,但实际上却只有5名社工。”刘云说。
作为一名由政府购买服务渠道而走上工作岗位的社工,与刘云相比,崔华感到一种“不平等的冷落”。
“我是合同工,其实就是‘临时工’。”崔华笑着反问,“跟他们通过考试考进去的正式工相比,同工不同酬,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中秋节、春节时,单位给员工发福利、发年货,我们这些外派的‘临时工’啥都没有。”崔华提高了语调,“再比方说,同样是值班,‘临时工’也没有值班费。”
张悦豪则认为,与社工相似,绝大多数公务员工资也很低。社工岗位流失率高,源于人们对社工的认可度低。
“社工服务于居民,看似免费,实际上付费方是地方政府。而居民往往对于免费的服务持警惕心理。”张悦豪苦笑道,“很多次,我们上门宣传、服务时,有居民直接问我们‘是不是搞传销的’。”
2011年,北京某媒体社会调查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70.1%的人认为,社工岗位留不住人是因为人们对社工不认同,社工社会地位低。
武汉人周淑(化名)曾在美国学习社会工作专业。回国后,家人不理解的眼光,时常让她感到“挣扎”。逢年过节,她感到最厌恶的,就是向众多询问职业的亲属解释“社工是什么”。
“我感到,大多数人对社工的认识普遍不到位,认为社工就是义工或志愿者。其实不然,社工与律师、会计师一样属于专业人才。”周淑说。
刘云则表示,尽管社工经常定义自己是“拿工资的活雷锋”,但很多人会发问:“既然是学雷锋做好事,为什么还要工资?”
“紧接着,他们会更加怀疑,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刘云耸了耸肩膀。
而让周淑感到更为不解的,是国内一些大学本科学习社会工作专业,难以取得相应的学位证,授予毕业生的是法学学士学位。
更让深圳某社区服务中心主任仇玲飞担忧的是,目前国内尚无能够保护社工权益的专门法律。“在深圳,社工经常与吸毒人员、家暴者接触,一旦造成人身伤害,谁来保护社工的权利?”
据姬中宪回忆,2007年,民政部联合法学界人士共同举办了首次关于社工立法的研讨会,由社工代表与法律界人士参与。
“那场研讨会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社工代表与法学家们争论,是否需要立法。”姬中宪说,“现在看来,在当时缺乏相应政策的情况下,社工们希望立法,实际上是急于获得体制的认可。”
晋升空间有限
考完助理社工师、社会工作师,“也就没有可以奋斗的目标了”
对于北京市石景山区社工赵霜(化名)而言,“看不到发展的方向”成为这一职业带给她的最大苦恼。
“内部任职方面,只有社区服务中心副主任和主任两个职位,升到主任级别就是最顶端。”赵霜认为,考完助理社工师、社会工作师,“也就没有可以奋斗的目标了。”
而刘云则认为,没有职称和职位,意味着缺乏加薪的因素。“即便努力升到主任级别,每月工资也不过四五千元。”
在周淑身边,不少社工辞职进入基金会工作。因为“基金会的升职空间会更大些”,而年轻人在工作上总是希望“找到些奔头”。
但在政府层面来看,社工行业仍然大有可为。如北京市表示,正力争在“十二五”期间,培养5万名社会工作专业人才与500家社会工作服务机构。
要达到这一目标,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据张悦豪称,目前北京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仅有59家,专业社工不到1000人。而上海市社工协会常任理事李兆伟更是认为,目前,真正在社工机构或组织从事社工职业者,全国不超过两万人。
或许是在巨大的人才缺口刺激之下,高校不断扩大对社会工作专业的招生,毕业生数量也随之增长。
有数据显示,当前,全国约有250所高等院校开设社会工作专业课程,每年培育高校毕业生6000人左右。
事实上,作为西方舶来品的社会工作,早在20余年前已在中国播下了“种子”。
1987年,民政部、国家教委等有关部门确认了社会工作专业的学科地位。随后,北京大学成为国内首开社会工作专业的高校。如今,中国开设社工专业的高校数量已经位居全球第二,仅次于社工制度发达的美国。
社工专业处于高速扩张阶段,但专业化的师资力量却远远不够。法治周末记者了解到,不少授课教师来自社会学、心理学等领域。
上世纪90年代,姬中宪毕业于山东大学社会工作专业。他清晰地记得,彼时,国内实务还没有发展起来,毕业生各谋出路,几乎无人从事对口的专业。
被忽略的专业性
“我们几乎一直都呆在办公室里,打印文件、接听电话,帮助领导写发言稿,做一些行政化的事情……有时单位有应酬,甚至还叫我们出去陪酒”
一年前,周淑在深圳实习的经历让她至今都很不愉快。
应聘于深圳市的一家事务所后,周淑被派到深圳市一家养老院。然而,养老院却并不希望社工策划、组织活动。
“在养老院的工作人员看来,不组织活动就不存在老人受伤的可能性。”周淑告诉记者。
在养老院发挥不出专业性后,上级领导为周淑等社工找到了其他的“用武之地”。
周淑回忆:“我们几乎一直都呆在办公室里,打印文件、接听电话,帮助领导写发言稿,做一些行政化的事情……有时单位有应酬,甚至还叫我们出去陪酒。”
对此,李兆伟曾专门提到,国内现有的教学体系尚不完善,缺乏实务性课程,社工在踏出校门后更应倾向于实务方面的自我学习与培训。
“更何况,一名专业社工需要大把的时间来接触服务对象,忙碌于行政事务,就会没有时间、精力了解服务对象。”仇玲飞也表示,“目前薪资水平并不高的情况下,进入社工行业的年轻人往往拥有帮助他人的理想,倘若一味地让他们做行政,远离专业,他们的服务热情会降低。”
“这种情况下,社工可能选择辞职、调岗,甚至被同化,这对社工行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她补充道。
据刘云观察,北京市曾在部分社区设立试点,让一名社工得以从事专业性社区工作。然而,“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很容易被埋没”。
对于当前国内社工的高流失率,李兆伟抱有较为乐观的态度。
2011年,深圳社工流失率达17.6%,其中包括流出深圳或者转行不再从事社工行业,这个数字比2008年的8.4%整整翻了一倍。
“我对比了一下其他行业的流失率,譬如酒店行业为20%左右,香港每年的社工流失率大约15%,对比而言,内地社工的流失率并不高。”李兆伟称。
李兆伟随机选择了深圳的一家社工服务机构。数据显示,2013年至今,该机构共有130人,其中33人辞职。辞职后,只有5人离开社工行业。
“所谓流失并不是问题,这恰恰说明社工行业在蓬勃发展,促进人才分流到全国各地。”李兆伟总结道。
但在法治周末记者的采访过程中,社工行业的人才流失,却是让不少社工感到无奈而又忧虑的现象。
接受记者采访时,刘云多次提到一个故事。有一天下午,她在办公室值班时,迎来了一位老人,这位寂寞的老人与她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也正是这种与服务对象之间的深厚情感,3年来与刘云拮据的经济状况在不断拔河。离开,信任自己的老人们难免失落,而留下,自己似乎又难以获得更大的发展。纠结之后,她最终选择了前者。
责任编辑:姜妍
文章来源:http://trade.swchina.org/trends/2014/1014/1824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