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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面前 放下内疚的负担

岳玲,高二女生。她的同学发现她近来经常说“没有力量活下去”,就动员她找我“开导”。于是,我们团队在入驻北川中学第二天,岳玲就在那位同学的带领下,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同住一顶帐篷、从初中到高中一直要好的同学灾后成了仇敌,指责她自私——地震时她自己逃出来,却没有回去救那些呼救的同学。因为她当时非常害怕,根本没有想到救同学。遭到同学的指责,她感到非常受伤害,不过,她在内心里也非常内疚。

王刚,高二男生,即使在地震当时救了很多同学,仍不能摆脱内疚的煎熬。他怨自己:为什么当时自己不能跑得再快一点,力量再大一点?!他自己不仅活着出来,而且一点没有受伤,他为此感到羞耻。他经常在梦中见到死去的同学,责怪他见死不救。

被内疚压得喘不上气的不仅是学生,还有老师。李杰,这位年轻有为的年级组长,平时在路上见到我时总是友善地开着玩笑。可是,当夫妻俩坐在一起和我说起遇难的儿子时,这位羌族汉子却泣不成声。他说,在儿子16年的生活中,自己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学校,培养别人的孩子,却很少有时间与儿子在一起。

张幸老师在地震中失去了贤淑美丽的妻子。他说,妻子在世时,每天都给自己和儿子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是自己却很少有时间陪伴妻子。作为学校的骨干教师,他每天早上7点就要到校,夜里11点才能下班,整整一天都要待在教室里,周末加班也是常事。内疚,让他在承受丧妻之痛的同时百上加斤。

每一次,我都带着敬仰,聆听师生们内疚背后所蕴藏的善良、情义和责任,也深深地感受到,沉重的内疚限制了他们发挥自己内心复原的能力。我试图协助他们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理解自己的处境。

我聆听每一位师生所表达的内疚、自责,还有不敢表达的愤怒。地震,超出人的一般承受能力,因此,人的反应不同寻常,而且个个不同。有的人会想到救人,我们敬重。不过,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自己逃出来,也是非常自然的,没有做错什么。他们把自己救出来,已经减少了一个伤痛家庭。他们没有让自己受伤,省下两个抬担架的人去救援更需要的伤员。因此,他们救自己,就是为社会作贡献。他们不仅不该怪自己,反而应该感谢自己!

王刚还是不能放下,因为自己没有救出更多的同学。我问他:“你觉得救出多少同学,才会对自己满意呢?”小伙子愣了一下,然后,试探地答道:“所有的同学。”“我们的总理调动了武警和解放军,也没有救出所有的人,为什么你要求自己做到呢?”王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实际上,这场灾难实在太大了,不是个人能够解决的,况且你只不过是个高中学生。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就不需要怪自己。”

我还协助老师转化对遇难家人的内疚。我让老师们看到,他们对亲人的内疚,正在表达他们对亲人的爱。不过,用内疚来表达爱,过于沉重。我常常问老师们:“依你对遇难亲人的了解,你觉得,她/他希望你怎样生活?”老师们无一例外地表示,遇难亲人都希望自己过得好,过得开心!“你说得对!纪念亲人有很多方式。不要怪自己,让自己过得开心,也是一种纪念亲人的方式。你对自己好,就是对你的亲人好。遇难的亲人就会安心……”这句话,总是能够引起所有师生的共鸣,化解他们的内疚感。

岳玲的内疚是由身边人的指责激起的,通常会伴有愤怒情绪。而愤怒在一定程度上强化内疚。因此,需要同时帮助岳玲处理对同学的愤怒。

我请她理解,那位指责她的同学可能是在用愤怒表达丧失同学的哀伤和恐惧,请岳玲体谅同学的难处。岳玲说自己非常在意别人的评价,我建议她从这件事开始,来学习另一种能力:别人说得对就听,说得不对就不听。学着放过自己,就更有能力帮助别人。其实,即使自己有错误,也不必永远责怪自己。原谅自己,也是重要的能力。不伤害自己,是尊重生命最真实的态度。

但是,协助师生们放下内疚的负担,不能仅仅局限于一对一的会谈,而且要通过多样化的服务,回应师生们的需求。于是,在暑假之前,我们专门为高二、高三学生作灾后心理教育,让同学们了解创伤反应的基本知识,建立同伴联系,以此消除同学之间不必要的指责和隔膜。暑假期间,我们在香港青年发展基金会和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大力支持下,为丧失伴侣儿女的老师及其家人举办两期“温存之乡”活动,在亲近大自然和身边人的过程中,共同面对丧亲之痛。

我们从师生们一天天的情绪变化中,看到了工作团队的工作成效。

文章来源:http://practice.swchina.org/view/2014/0303/11176.shtml